70年前那次大逮捕
市委老干部局离休干部 程皓明
按照约定,我们在上海华东医院病房里见到了程皓明老人。程老个子矮矮的,瘦瘦的,很和蔼,很普通的一位老人。如果不是事先有所了解,还真想不到她是一位14岁就入党、拥有74年党龄的老党员,是一位曾上过国民党“黑名单”、历经上海“四二六”大逮捕的幸存者,是一位中国革命、建设、改革开放不同时期的亲历者。
听着程老平静的讲述,70年前那场腥风血雨的大逮捕逐渐浮现在了我们眼前,众多热血青年前赴后继的情景依然清晰可见。
学校里的地下党
程老原本姓章,安徽绩溪人,出生于 1931年1月,1935年被上海一位程姓商人收养而改姓程。因程老的养祖母是一位新思想的拥护者,自己又深受养祖母疼爱,程老到上海的第二年就被送入了“中国小学”读书,1942年升入“新本女中”(永嘉路陕西南路附近)念初中,开始与学校里的地下党有了接触,并逐步接受了党的进步思想,于1945年7月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,参加学生运动。随着解放战争的全面爆发,国共两党的斗争日趋白热化,上海的学生运动也愈加激烈,在社会上形成了较大影响。1947年,程老所在的“新本女中”遭到了国民党的打压,学校被迫撤销,学生被遣散到不同学校,程老等地下党员也随即转入其他学校继续开展学生运动。程老回忆说:“我被转到了‘晓光中学’(淮海中路附近),当时校长是国民党政府上海教育局局长的秘书,学校是1946年从重庆迁到上海来的,是一所很反动的学校。虽然在那里开展学生运动变得异常艰难,但仍有进步学生坚持秘密宣传我们党的进步思想,坚持团结带领同学参加反国民党的斗争运动。”1948年,高中毕业时,程老因为是学生运动积极分子,被国民党特务列入了“黑名单”,考大学时受到了限制,最后只能进入黄炎培等一批进步人士举办的“中华工商专科学校”念书。程老说:“这个学校只要你考上,他就接收。当年,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也特派了一批特务进驻‘中华工商专科学校’,其中有一个来自复旦大学的特务头子是教导处主任,还有一批‘三青团员’(中国国民党下属的青年组织)”。程老他们在“中华工商专科学校”重新建立了曾被取消的学生自治会,学生自治会有七名成员,其中五人是地下党员。程老回忆说:“我们当时与反动分子的较量是面对面的,斗争非常尖锐复杂,也极易暴露”。
黎明前的大逮捕
1949年4月中旬的一个晚上,有一个陌生人敲响了程老家门,给程老送来了一桶洗澡水(当时上海居民洗澡都是靠外面送水)。程老知道这是一个特殊的通知,是在通知她离开家躲一躲,因为这桶水并不是她要的。程老说:“我们当时已知晓上海很快就要解放了,因为我们的部队已经从龙华和宝山两边围过来了。为防备国民党最后的疯狂,党组织已安排各校同志进行应变和迎接解放等各项活动,必要时会通知我们离家坚持斗争”。4月22日深夜,程老离开了家。程老回忆说:“那段时间,白天到学校里坚持斗争活动,秘密联络各个学校,组建救护队、纠察队等应变组织,为迎接解放上海做准备;晚上则到同学家换着住,今天睡在你家里,明天睡在他家,全靠同学给我钱,给我饭”。4月26日凌晨,上海军警特务横行,“飞行堡垒”呼啸而过,上海一片白色恐怖。程老回忆说:“全市一百多辆车子,大小特务跟军警人物,到上海21个大专院校和学生家里抓人了”。那天晚上,程老实在没有地方住了,她就住在了同班级的一个党员同学家里,结果她俩就一起被逮捕了。到警察局后,程老得知学校里的特务之前已到她家里去搜捕过她了。当天,程老所在的学校有六名同学在家被抓,在警察总局(福州中路附近)关了一天,第二天就被转押到了“达人中学”关押(高安路建国西路附近)。程老回忆说:“当时抓了21个大专院校356人,次日上海各大报纸公布了校名、教员、学生名单。在关押期间,有专人来提审各校被捕人员。……半夜突击被喊起来点名,不知道他们要出什么鬼点子。……刚开始看守我们的是部队,后来部队一批批调出去打仗,最后看守我们的是‘飞行堡垒’,那是一支最反动的特务组织”。“四二六”大逮捕在上海引起了震动,社会各界反映很大,纷纷提抗议,组织拯救被捕教师、学生等人。
计划中的大活埋
程老回忆说:“迫于社会各方压力,后来放掉了一批人。随着局势越发紧张,其他监狱里的‘政治犯’也被转到了我们这里,总人数还有220多人,这里就成了一个特殊的‘看守所’”。这期间,程老与其他被捕者一样,也被提审过,也挨过打。5月23日晚上,突然有人将程老等人全部押上车,又转移到了虹口区一个商学院图书馆里进行集中关押。程老回忆说:“在那里男的关一个楼层,女的关一个楼层,负责看守的是‘飞行堡垒’,大小便都要报告,有人带着出去,然后再给押回来。……在那里吃的是一种没有剥壳的杂粮,一天只给吃两顿,也没有菜,只有一丁点儿盐。”这段时间,全市被捕人员有的被枪毙了,有的被拉到外面活埋了。程老回忆说:“对于我们这一批,他们原计划也是要活埋的,但是一下子220多人,活埋场地要相当大,那时形势又那么紧张,解放军已经从龙华进入上海了,留着看守我们的人,他们赶快换上被关人员的便装,偷偷溜了。……看见商学院留守的学生向我们招手,说‘你们快出来’。……各校被关的党员和积极分子看清现场情况后,纷纷联系各校人员,各自离开关押所分散躲避,有亲的投亲,有眷的投眷,等解放了再回学校。”大家劫后余生,躲过了被活埋的厄运。
迎接新中国
程老在虹口区又待了两天后,迎来了5月27日上海全城解放,她又回到学校参加了迎接解放等一系列活动,后续也参与了“银元斗争”等运动。直到7月20日,程老被组织调到中共中央华东局办公厅秘书处工作,成为了上海市第一批档案工作者。后来,程老又先后到上海档案局工作过,到上海电器厂劳动过。1982年,上海成立市委老干部局,程老又成为了上海市第一批老干部工作者,为上海老干部工作发展做出了贡献。程老说:“我们很多老干部政策,都是在中央总政策指导下,根据上海的实际情况,在边实践边探索中具体细化出来的,工作的过程就是不断发现新问题、不断解决新问题的过程”。1985年,程老从市委老干部局福利处副处长岗位离休。
采访快结束时,程老说:“我与很多勤恳为公的同志一起工作过,他们的模范行为深深影响了我;我整理过很多地下党员的资料,他们的英勇事迹深深教育了我;我为很多重病缠身的老同志服务过,他们的人生经历深深感动了我。与他们相比,我现在过的简直就是‘天堂’一般的生活”。
采访中,程老反复强调:“我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党员,过去是,现在也是。”
(市委老干部局离休干部程皓明口述,市委老干部局青年干部杨章勇整理)
发布日期:2019-06-29 04:57:53